在中国,隐士的传统依旧存在。古老的终南山已经成为中国乃至全世界为数不多的还存在隐士的地方。
陈居士隐居在终南山的一个山谷里,山泉从院子里流过,屋顶上茅草丛中,偶尔有鸟雀在散步。鸟雀们在屋顶,陈居士在院子里,不分彼此,各自为乐。它们有时候会占据给客人留的位子,在树桩做成的凳子上啄米。在这里,动物和人没有那么多山外的规矩,谁也不去干扰谁,这是一种默契。他们懂得分享胜过独自占有。
院子里的蒲公英、蕨菜,有时候常居山中的客人会顺手采下,然后把他们当做食物吃掉。除了蒲公英,一把粟米,一碗松籽,这在外界被认为是过于粗糙的食物,有时候能帮助修行人度过长达一周,甚至更长的时间。
陈居士的生活是在遵循这种简单而古老的哲学,他的日常饮食讲究的是适度和清淡。有的隐士则是像飞鸟、兔子那样清心寡欲地生活,只吃很少的食物。这与都市生活中不自觉地不断追求过多营养的饮食哲学是相反的。它指向不同的生活方式,并给身心带来截然不同的体验。
一块菜地,几间土房,在晴天或者春天的雪后,山里的鸟雀、野鸡也喜欢在这里凑热闹,它们不慌不忙地散步,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去。有的时候匆匆地穿过他的院子,它们是向陈居士借路来的。它们行迹匆匆,大约是饿了,去找吃食。陈居士有时候会抬头看一下它们,有时候不会理睬。
平时没事的时候,陈居士就在山谷中采松子,树上的松果清香,很快地被风送到院子里。平时如有菜园、果园的劳动,早晨需要先起来劳动,然后九点吃早餐,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要是在山上,就坐在屋檐下喝茶,茶能暖腹、清心。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陈居士会带着你到后山附近的地方转一转。
那里有大片浓密的柏树林,里面有一个大石头,石头上可以坐人,停下聊天的话,会很惬意,即使是夏天,也不用担心会热。山里的风会让你忘掉季节。
午饭被安排在下午四点,饭菜一般有很多山里的野菜。
刚进山的时候,他会根据你的饮食习惯、口味,告诉你应该改善的地方。早晨他会倒一杯热水递给你,让你站在屋檐下的栏杆边,闭上眼睛,试着去听一下风声和鸟鸣。他说,如果你的心足够安静,一片鸟的羽毛落在山谷里,你也能听到那轻灵细微的声音。
我们站在屋檐下,水已经喝光,也呆了几十分钟,但还是没有能听到某种他形容的鸟鸣声。我们说听不到,陈居士就告诉我们,不要着急,心里的杂念消除,就能听到了。
从武当山来的出家师父赞同陈居士的看法,他把自己的想法写在了纸上:当你晚上休息的时候,闭上眼睛,试着用心去听一下周围的声音,包括风声、水声、鸟的啼叫声,还有你自己呼吸的声音和心跳的声音。用心去听,这是所有事情的关键所在。如果你睡眠不好,可能是因为你心里思虑的事情过多,不能放下。放下了就安静了,你能睡得很香。这就是住山的好处。
午餐后不太热的话,就再上山劳动一会,或者在院子里做些事情。天黑就休息,也很少用电。住在山里久了,你会觉得用电是多余的。即使有电器可以使用,隐士们也很少用到。陈居士在草庐里能看到天空的星星,而电灯有的时候几个月都不曾开过。他自从有了草庐之后,那个灯泡就从未坏过,因为他几乎没有用过。借着天上的星光,或者闭上眼睛,都能在院子里往来无碍。
在山里,长久地看着天空,你的眼睛就会很放松。陈居士的朋友告诉我们,如果你习惯了住山,在这个环境里,眼镜的度数降低一两百度是可能的。很多住山的人,他们的岁数已经很大,但是目光有神,一点都不近视。心随境迁,当你满眼的青山、流云,心里就会平和而开朗。
【非物质生活】
当我们进入陈居士的草庐,想看看是否有哪些特别的东西,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们希望看到的拂尘、香炉都没有。陈居士的草庐里只有台灯、闹钟、书架,还有一个镜子和几案。
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这是草庐生活的精神所在。他仅有的只是几个木箱,还有几件衣服,以及一些简单的灯具、几案。
院子里有松子啪嗒掉在地上,他也不动身去捡,只是翻翻书,继续看书。在他的房子里,有很多佛教、道教的典籍,中医药书,这些他大部分都精通。
书架上的很多书,都是在冬天读。不过,阅读不会占据他的全部生活,他说如果要住山读书,那不如在山下寺院里,那里有很多僧人的教习能给你许多开示,但是住山的生活和目的又有所区别。或者说也没有一个具体的目的,给自己的限制越多,就越有可能打破自己心灵内在的平衡感。他并不需要在大殿里诵经、敲木鱼、敲引磬的生活方式。在这里你要做的是暂时忘掉外界的各种繁杂事务。寺院里的烟火以及禅房里的熏香,在这里也是不需要的。风会把你喜欢的气味从植物的花蕊与丛林中吹送过来。松木、青草,甚至桂花、牡丹的气息让人头脑清醒。
在终南山里,自然界的草木气息会随着风跟随你上山。一路上你都能闻到这种久远而古老的气息。这种草木的清香,据说亘古就存在,隐士们的衣袍即使穿得再久,它们也能自然熏染浸透,使得他们的衣袍有淡然清雅的味道。这种古老的气息,属于这座山以及它的文化传统。
除了读书,在住山之初,他的很多时间都花在修行上。
问到他当时怎么修,他回答说那时候在山里吃饭都成问题,所以首先考虑的是怎样让自己安置下来,采山药,挖黄精,找野菜。
他告诉我们,来终南山修行的人,虽然并不需要太多东西。但是,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需要花费很多精力给自己找个住处,并且要有一点差不多够维持正常生活的食物来源才行。只吃一点也可以,但是什么都不吃,这样的修行者似乎不存在了。每年都有很多从海外来的人,寻找那些传说中的隐士,但是大部分人都是失望而返。陈居士说,那是因为他们找错了方向,对修行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显然,对于修行者来说,修的本身是最重要的,而不是修行的结果。他们懂得相时而动,何时处之泰然,对得失和荣辱看淡,以致无所谓得失和荣辱。这种看淡你也许在很久之前就意识到了,但是实现它却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耐心。
中国的士人、隐者都有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生观念。只是隐者们更能在自己的精神生命中发现新的天地。过一种简单而充满乐趣的生活,这是陈居士向往的。繁重的劳作和琐碎之事,不会让他觉得沉重。这种简单是在住山的过程中磨炼出来的,而不是声称自己过得简单。在这里,生活只向一个方向靠近,那就是接近淡泊而自然的境界。苍老白发的隐者卧居山中,云朵瞬息不停地变化,天地间的生命像山间的野花那样开落……